某一天我决定认真的去看一场电影,在这个房间最冷清的晚上。
如同在冬天沐浴了一场冰冻的雨水,如同在生命里遭遇了最冷清的夜晚,就是这部寒彻心底的《钢琴课》。
从一个孩子的声音开始,从一双遮住视线的双手开始,一个几近与世俗生活隔绝的美丽奇崛的生命以一种孤守的姿态出现在镜头里,是一张美丽苍白,平静到以至于你感受不到温度的脸,就象一幅永远不能接近的肖像。镜头从她的脸上升起,以优美的速度越过葱郁的树冠,看见她优美的身影。
艾达,一个无法用声音传达心意的女人,而她的内心就是一个孩子的内心,一个仰望着星空纯粹到超拔了人世的生命,拒绝了一切的问候与干涉,只有当钢琴的声音在她的指间跳荡出来,只有当周围充满了音乐带给她的喜悦与安慰,只有当世界在一片音乐的世界里变的圣洁,只有当第一个音符在心中响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有了自足的意义,才能感到自己与自己以至于和世界的沟通。
我不得不说总有一些生命的状态让人高山仰止,总有一些如同溪水一般清澈单纯的精神世界几近通达到灵魂最寂静的角落。
就好象是在没有细菌的空气中生长的皮肤,突然出现在浑浊的空间里,每一片哪怕是最小的尘埃都会让她感到疼痛。艾达就是这样疼痛着来到了这个她深深恐惧并且抗拒的小岛,她唯一的打算就是接着守护自己的精神和自己的女儿,当她在夜晚的帐篷里安抚着女儿,镜头里从油灯里散发出的温暖的黄色调让我们看到这个女人身上仿佛仅有的却是天然而饱满的温情。
钢琴就放在美丽而空无一人的海滩,无法搬运到隔着那片阴冷潮湿的沼泽林的家里,这是一个怎样将人世与圣洁隔开的意象,它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难以逾越,当一个高贵的灵魂降临到世间,它们之间又岂止一片树林这么简单——原来有些东西永远不能融合到一起。
艾达求助于这个在山林间居住了数十年几乎不识字的男人,求他帮助他们越过树林去找那架在海滩边就象她自己一样孤独的钢琴。就是这个粗糙而生硬的男人,就是这个代表生命的另一种力量的男人,在艾达如痴如醉的钢琴声中竟然默默的爱上这种美丽,这种寒冷而充满拒绝的高贵。镜头就在高高的远处俯瞰着艾达和女儿延伸到画框尽头处的脚印,这男人就在后面跟随着,从另一行脚印开始,进入艾达行走过的轨迹。
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去追求这个女人,粗糙但是充满了力量,生硬却象孩子一样任性猛烈的让女人难以抗拒。钢琴课就从这里开始,钢琴终于越过了树林被搬到了岛上,越过了这片树林,是生活的另一端,一个高贵的灵魂终于开始进入了浑浊然而充满暖色的生活。艾达也终于有一天被融化在这个男人如同太阳一般灼热的爱意里,不得不感触于Jane
Champion同样作为女人的敏感与细腻,一段两个人从排斥到吻合的过程,这其间的每一个镜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光影变化,无不充满女性特有的温和而内敛的光泽。
终于要暴露了,终于当艾达从一个封闭的与世界隔绝的冰冷的世界苏醒,当她也放开了身心投入这惟有生活才能带给她的情欲和感动,当她也被融化在男人的臂弯里,她注定要付出了代价。这代价是什么?这代价是谁让她付出?如果这个时候你仍然在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那么这一幕将成为你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的几乎要烙印在你心里的画面,这个时候艾达被愤懑了许久的丈夫拖出屋子,镜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平静的跟随着他们的行动,这时大雨倾盆,画面被渲染成最冰冷的青色,钢琴声在画面外悠扬的响起,画面里丈夫与艾达扭打着,镜头在此时保持着优美的切换,仿佛音乐象与镜头做着化学反应一样的在催化着这一刻走向美的极致,而当丈夫终于怒吼着砍下艾达的手指,琴声和镜头已经优美到你无法相信这是一幕惨剧,这是一幕人世间最惨无人道的上演,全人类对于美的向往对于纯净的爱怜都被这个丈夫的斧头砍到血流汩汩,然而就是这么一幕生活对高贵灵魂的摧残,却是这么的美,琴声依然悠扬在画面之外,而镜头的角度又是这么的优雅,这种反差与吻合简直残酷到要撕裂所有蒙盖在伤口上的纱布,可就是这锥心的疼痛,却成了美的极致。
这就是艾达的代价,这代价是钢琴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一个她曾经唯一寄托着的唯美的家园,当她转身投奔人世时就要折断她曾经借以翱翔在海滩边的翅膀。
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说:有一种寂静是无声的。那是艾达的声音,它已经脱离了艾达的身体,当她已经成为凡界的女人,她又象一个初生的孩子开始了另一种坚持。可是这悬挂着的寂静依然回响在人类灵魂所无法企及的深度,等待着下一个奇迹,等待着有一天又一个孩子一样的心灵用断了的手指,拂上它冰冷的躯体。
Liar深夜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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