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马吉迪的电影《天堂的颜色》是一部风格简洁、细腻,内涵深刻的影片。虽然都以孩子为表现主体,但与贾法?帕拉希的电影《谁能带我回家》有着迥然不同的视觉效果,从而更进一步地加深了我们对伊朗电影艺术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我们因无知、臆测而导致的关于伊朗的偏见性想象。毫无疑问,这部影片在拍摄技巧手法上不乏可圈可点之处,但就观看的直觉而言,给我带来最大的震撼和冲击的却是盲童穆罕默德对世界的感受方式,由此引发了我对这样一个问题的思考:我们该如何感受这个世界?
影片以大量的特写镜头、细节影像展示了穆罕默德对周围世界的发现与感受。在故事刚开始时,影片就安排了这样一个动人的场景:一只鸟的叫声引起了穆罕默德的注意,他根据耳朵的判断,在一堆潮湿的树叶下,发现了这只无助的小鸟,然后凭借着自己的感受力,爬上树,把小鸟放回了巢中。随后,在回家的路上,当众人都昏昏欲睡时,穆罕默德却把双手伸向窗外,感受流动的风;在山道边休息时,他把双手伸进溪流中,感受流动的水。回到家乡后,他用双手抚摸茂盛的庄稼、盛开的鲜花。来到海滩上时,他抚摸遍地的沙粒。与此同时,影片还特别表现了穆罕默德对啄木鸟、海鸥等的鸣叫声的高度注意,其中他聚精会神地倾听啄木鸟发出的声音这个镜头在影片中多次重复出现。在穆罕默德看来,这些声音不是一般的声音,而是“鸟在说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失明是何等的打击和不幸,它所带来的心灵创伤又该有多深。但穆罕默德没有放弃对外在世界的执著感知,他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和耳朵,在心中绘制出了一幅五彩斑斓、鸟语花香的世界图景。由此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传记:《无与伦比的手》。它讲述的是海洋生态学家海尔特的人生故事。海尔特五岁时就因眼疾而双目失明,他凭借着过人的毅力,靠着手感的触摸,“看到”了贝壳的色彩、形状和刻纹,准确地对其加以研究,成为在这方面造诣深厚的专家,被誉为“贝壳博士”。他的那双“无与伦比的手”,也由此成了科学界令人惊叹的奇迹。以之反观,我强烈地感到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活得过于粗糙和粗心。我们大都耳聪目明、五官健全,可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究竟发现了多少、感受了多少呢?恐怕连一个盲童也比不上。我们是如此的忙碌和漠然,以至于忽略了身边世界的绚丽色彩、美妙声音和那无数的生动细节,世界在我们心中成了一个空洞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充满灵性、蕴含丰富的生命实体。我一直相信,细腻感知这个世界,不但可以生发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且就专业而言,也能够为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提供一个必不可少的基点。从这个角度来说,反思既往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方式确实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
《天堂的颜色》中还有两个镜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穆罕默德的父亲来学校接穆罕默德回家时,穆罕默德用手抚摸他父亲的手;另一个是穆罕默德用手抚摸他祖母的手和脸。当我看到时,确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两个镜头所显示的是穆罕默德对亲人独特的发现、感受方式,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它深深地打动了我,引发了我的许多感想。久别后的每一次归去,都使我感到长年劳作的父母亲又衰老了几分。是的,父母亲在一年年老去。可是自己仿佛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精力被分散得所剩无几,从未真正细心地注意过、注视过默默站在身后、无论离家多远都在牵挂着自己的父母亲:他们日渐憔悴、皱纹增多的面容;粗糙、黝黑的双手……这两个镜头使我顿生愧疚之情。
《天堂的颜色》导演马基?马吉迪说:“《天堂的颜色》是一个关于盲童发现大自然与世界万物的故事。”在影片刚开始时,银幕上有这样一行字:“你既看得见,又看不见。”这既是对盲童穆罕默德的准确描述,也是对众多的眼睛完好者一针见血的概括。这句话不需刻意记忆,便已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把它看作是一种提醒和警示,从而使我时时不忘反省自己同世界上人和万物的关系。(吴炳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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