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电影,起初是因为玛格丽特·杜拉的小说。不记得为什么看她的书了。大学时总是像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海绵,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精力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情人》,薄薄的小册子,一位叫王道乾的前辈翻译的,前面有杜拉和母亲、哥哥的照片。15岁的杜拉娇小秀气,可算一个美少女。还是小说中的男式礼帽,真丝衣裙,面色中还是贪欢享乐的气息。
后来在一期《艺术世界》看到写杜拉的文章,是为纪念她的离去。名字叫做《琴声如诉》,杜拉一本小说的名字。一直记忆清晰,是因为这名字。平淡,言有尽意无穷。
一直没有找到这本书,书店摆出了她的全集,却忘记了去找它——其实也并没有。一个师妹看她的《广岛之恋》,就自称为“一条不宜被食用的鱼”。
杜拉的小说已然叙述如诗,对白如戏,情节如画。自己写的剧本《广岛之恋》、《长别离》都堪称上乘,导演的20几部电影也可看,《印度之歌》大约是最有名气的一部。所以,《情人》的改编,杜拉会很挑剔。
《情人》为法文小说,影片以英文对白,就是为全球市场考虑,注定了它的商业性,实际上影片确实看起来似美国影片比似法国影片多些。与小说相比,电影拍到这样的程度已经不错,据说杜拉表示了有保留的满意。只是让情人来自南方,还把年龄增加了十岁。这是1988年拍了《熊》的导演让—雅克·阿诺精心谋划的结果。阿诺1967年毕业于法国高等电影学院,以作风严谨著称。几乎每部电影都会引起大家瞩目。
小说《情人》是1984年杜拉斯70岁的时候写成的,传言是受了她最后一个情人——小她39岁的扬·安德烈亚的启发,因为他初次来拜望杜拉时撑了一把中国大伞,修长身材很像那个在她心里埋藏了半个世纪的中国情人。小说得了法国龚古尔文学奖,成为法国当代十大最佳小说之一。被引进中国也是常印不衰。但我相信在国内这些喧嚣背后有猎奇的因素。
正如一个叫娜斯的人说起王小波推崇杜拉,感慨道,“杜拉也是个坦白的作家,她拿自己一生中的风流韵事变着圈地写,用“风流韵事”的字眼却是亵渎了她,因为她用那种很有尊严的文体写自己未必尊严的生活,于是她的生活在她的文字里获得了尊严”。可是一旦被“新新人类作家”或者什么“美女作家”效仿,那结果大家心照不宣。
影片中少女和中国情人的出现方式,都是脚、腿、背影的局部镜头剪接。与看客玩着捉迷藏的把戏。中国情人的出现方式更为用心,一直是车里的模糊轮廓,他的主观视野里,是作为欲望载体的异国女孩,然后他下车,一个背影,回头,得见庐山真面目。
故事的结尾是个轮回,黯然离去时,女孩换回他们初次在轮渡相遇时的灰裙,以同样的姿态独自凭栏,她的情人却已不再腼腆地过来搭讪。远远地,女孩望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她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一如往昔。
记忆清晰的是第一次梁家辉和女孩坐在车里,之间有一点距离,梁家辉的手慢慢游移,捉住女孩的手指,此时,音乐轻轻漫起来,象湖水冲刷堤岸,轻柔地,随两个人表情和心情起起落落。
长镜头里的西贡港,湄公河,梁家辉公寓那里的湿热街道,来来往往叫卖的人群。晦暗阴郁的高高屋顶的房子,成年中国男子和法国少女的畸形恋情。有百叶窗的房间作为性爱的背景,细碎流动的光影遍布画面,虚幻,颓废,逸乐。光线的变化、不同的目光和环境氛围,此时比较原始的音乐展露着原始欲望。人声、音响和音乐,混杂着。这个空间里的声音逼真而空灵。
爱吧,杜拉说,爱情犹如疾患。画面在讲述一份爱情是如何地持续,衰竭,欲罢不能,它又怎样被呈明,被召唤。每当帷幕降落时,舞台上总是一幅荒凉的场景,一切重归死寂。他们其实一直在悲泣,为了一切,为了虚无悲泣。
所以巨大屋子里,床上两个人的高高俯拍,看起来空虚无望。而《廊桥遗梦》里相似镜头的场景,大概是在掩饰伊斯特伍德和梅里尔·斯特里普的老态。
想起意大利女导演莉莉安娜·卡瓦尼颇多争议的《夜间守门人》。莫名的爱恨与欲望交织。《巴黎最后的探戈》,互不知姓名的两个人,也在绝望中情欲中挣扎。马龙白兰度孤单地哭泣。梁家辉孤单地哭泣。
法国女孩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萨宾娜都戴着男式礼貌,也许在这里,帽子就是她们的灵魂。如女孩所说,“帽子令我有着自我,我永不会抛弃它”。而与中国情人在一起时,她的帽子被抛弃了,她要追寻欢乐,沉溺于欢乐。“因为灵魂——如果有灵魂的话——只能使我们的肉体远离欢乐”。
影片里景物如画,导演在西贡重建当时楼宇民居,重修道路,移植花木,还从美国买来老式邮轮,再现30年代法国殖民地印度支那风情。节奏舒缓,宁静平和。白色、黄色的运用,温暖暧昧,奔涌着疯狂激烈,凄婉悲绝的感情暗流。
女孩的衣裙,开始出现时是银灰色,两人相处时成为白色。海边二人散步时,皆是白衣,却都知道,他们已无将来。男人结婚时出现了欢庆的红色,旁观的女孩回到冷漠无助的一袭灰衣。以后,女孩的衣服变成暗色,一直暗下去,从咖啡色的连衣裙到黑色的雨衣。黑色雨衣里的法国女孩最后到公寓里赴约,中国情人没有来,阴郁的屋子环绕着外面传来的婴儿啼哭。女孩要开始新的生活,不知是喜是悲,就像婴儿误入尘网,不知是祸是福。
这部耗资1.2亿法郎的影片在法国可算超级制作了。全球7000多女孩里选出的有欧亚血统的英国姑娘简·玛什,和眼神细腻的梁家辉,应该没有太让杜拉失望。法国老演员让娜·莫萝的画外音,也足够情绪丰美。
这位中国情人,中国北方城市抚顺的富商之子李云泰,1971年与妻子去巴黎,忍不住打电话给杜拉。“他说他和过去一样,他仍然爱她,他不能停止爱她。他爱她,致死不渝。”我们不能肯定这叙述是否一种美好的臆想。杜拉说:“他使我生命中的其他爱情黯然失色,包括那些公开的和夫妻之间的爱。在这种爱情中,甚至有种在肉体上也取之不尽的东西。”
1991年李云泰病逝。杜拉说,“整整一年,我又回到了在永隆的渡轮上横渡湄公河的日子”,于是一年后有了新书《北方的中国情人》。
电影里的老年杜拉,有张被酒精毁掉的脸,她的肝破裂了,她瘫痪过,她曾经昏迷9个月。也许酒精无能为力的是她的灵性,对爱情的灵性。她坚持着。“我们从来也不知道,为了在心中留有一个等待的地方,一个等待爱情的地方,等待一种也许还没有对象的爱情,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爱情。”
她迷恋着“明亮的中国蓝”,男式礼帽,发辫,真丝裙子,胭脂口红,母亲的皮鞋,脸,时间,书。像情人对她说的:至死不渝。
黄舒骏唱:我马不停蹄的忧伤,我马不停蹄,向远方奔去。这爱情,却是向着河流走去。
有时想,也许电影本身被小说和作者的传奇色彩淹没了。或者因它们而声名鹊起。
也许若干年后,这电影的情节都已模糊,只记得一句话:“纹风不动,心如粉碎”。(黄小邪) 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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