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部电影比《阿玛柯德》(《我记得,相当年》)更能让我感受到真实的青春。
那样的热情、狂放和伤感。
年代和国别的差别都不能削弱我们热切的认同。
我的眼睛注视着影像的流动,心里不住地点头:是啊,这就是我们的青春,就是这样…
费里尼的魔力在于:
他那漫画一样的、滑稽可笑的人物群像竟然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他那泥沙俱下的广阔具有与莎士比亚和拉伯雷相近的气质。
他有充沛的内容支持他宏亮的嗓音。
他只需动用有限的电影手段,就成就了电影一流的品质。
他说:“梦是唯一的现实”。
此言不虚。
我们一面欣喜地投身于梦的怀抱,一面又被“清醒的”理智扯住衣襟:“停下,停下,这一切不是真的。”
甜美的癫狂和沉迷,总要在大理石的理智之墙上撞出一个个包。
“第二天早晨醒来洗完了脸疯狂不见了,恐惧出现了。”(崔健)
而我要说,亦真亦幻,是梦的品质,更是现实生活的品质。
我们轻易地想不起昨日的经历,而更久远的往昔却历历在目。
于是有了《阿玛柯德》。
《阿玛柯德》中有一个角色。他带着现时的、一成不变的躯体,一面参与到记忆中人物的狂欢队列中,一面又从那青春的现场抬起头来,在向观众娓娓述说青春轶事。这是电影创作者与观众最真切、最有效的交流。
电影的形式已不留痕迹地融入到内容中。是的,我们也可以说,这是导演要故意制造的间离效果。
提示你:“这一切不过是故事,事件本身已失真、变形,在回忆中被镀金、上色,能说出来的只是事件的演义”。
“往昔不可追”,一切都介于“真实和不真实”之间。
而正是这种亦真亦幻的表现方式,才准确地传达出了最真实的青春感受!
藉此,费里尼奉上了对已逝青春的感怀、颂扬和凭吊。
《阿玛柯德》中,一切并不纯洁,但是单纯:因性的压抑而手淫,而捕捉身边女子的大腿和乳房;法西斯时代带来的个人的狂欢经历和家庭悲喜剧;精神失常的,整日游荡在街区和海边的女子;同样精神失常、小便失禁的,站在大树叫嚷“我要一个女人!”的叔叔…,这零散的、苦中作乐的、又苦又乐的片段构成了对青春的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些片段在青春回忆中不承载历史或社会的重量,只承载一个青春期肉体的重量,只承载一个懵懂灵魂的重量。
这一个个片段仿佛从你手中放飞的纸飞机,有它们各自的腾空、止步和降落。
你的思想也随之腾空、止步和降落。
影片的最后一个场景,在海边欢闹的婚宴结束后,自己身边的女子被带走了,出嫁了。
这实际上是费里尼送别自己青春的仪式。
或者反过来说,这是青春向他的主人的告别仪式。
我们的青春是什么?
是一个与我们朝夕相处、同歌共舞的女子。
在她的双乳长成的那天,着一袭婚纱,被娶走。
是的,那女子并不完美,而正是这种不完美使得她可以被触摸,被亲近。
并且,在她离去时,我们有了真实的惆怅。
我们要一遍遍地述说青春,
在一场寂静的落雪中,青春的孔雀翩然降临,开屏。在漫天的飞絮中,青春的幻影迎面走来。
“青春降临大地,如此单纯。”
有狂乱的影像,有静美的影像。
让我们在狂乱中狂乱,在寂静中寂静。
费里尼的电影不属于这二者。
他通过极端的狂乱带给我们极端的内心寂静,仿佛我们的寂静已可以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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