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夏夜,空调坏了。我光着膀子,还是出了一身臭汗。结束了网上的扯淡,我把那张从秦皇岛7块钱买了的廉价碟塞进了光驱。
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小日本:罗圈腿的矮子,有点面瘫的前相声演员,酷毙了的二流子、混蛋和土包子。
据说片子里的画都是他画的——牛的脑袋是一朵花,鸟的眼睛是一片树叶……这让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阵烦恶和兴奋,而最后的两声枪响则打破了我的一切期待和压抑。
午夜的钟声响了三下。一片死静里,我忽然觉察到这电影赞美了什么,而那里面肯定藏着一点病态的玩意。我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让我忽然有种想把电脑砸了的冲动…………
二、 老师说:“好好复习,考个好学校,然后……”
妈妈说:“好好赚钱,成家找老婆,然后……” 领导说:“好好工作,将来升个职,然后……”
……………………………… 如果一切都不能再“好好”的时候,“然后”怎么办?
那个土包子说:“那就算了,轰轰烈烈干一场,然后死了吧!“
这个在电影里叫西的家伙真这么做了。
他有一个整天一句话不说,患了绝症的妻子,有一个挨了枪子,成了瘫子的同事——崛部,还有一个有点前途,却已经辞了的工作——警察。
他借了黑社会的高利贷,抢了银行的钱。当一切都不能”好好“的时候,他干掉了所有追杀他的坏蛋,然后与妻子双双饮弹自尽于海滩。
没有狼牙山五壮士牺牲的壮烈,也没有董存瑞炸碉堡时赴死的慷慨。你别忘了,他是个小日本,死了就是死了。
只有之前的一个晚上,烟花曾飞上漆黑的夜空,迸射出四散的花火,灿烂夺目,却转瞬即逝。
三、
《悲情城市》里曾讲过一个日本女青年,在樱花烂漫的时候自杀,不是厌世,而是要留住青春最美好的时光。
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也写到:”死不是生的终结,而是生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花火》里病态的玩意是什么——对死亡的赞美——有点变态的日本人。
我永远达不到,也不想达到北野武的那个境界:向死而生。在这个俗世里又有几人能如此从容了断? 四、
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姜昆或是冯巩有一天能成为银幕上的另类英雄,但是那个日本的丑角做到了。
演的时候,他叫天才武;编、导、剪的时候,他叫北野武。
猜不透他有多远的理想,在银幕内外他仿佛有主宰一切的欲望。
第二遍看《花火》的时候,我才隐约觉得,其实,西和崛部是一个人。
瘫了的崛部,重新拾起了童年的理想,用画笔绘制五彩的图画。那斑斓浓烈的色彩,诡异抽象的图形无处不在:家、医院、警局,甚至黑社会的巢穴。其实这隐喻着人类永恒的渴望——生存。而将植物与动物拼贴在一起,也许是最大限度地展示生命。
而西从辞职后的第一步,就迈向了毁灭。沉寂中爆发的一次次破坏,显示着西求死的决心。他资助着崛部,也滋润着生命;他摧残着自身,也拥抱着死亡。
生之永恒却平和,死之激烈却短暂。鱼和熊掌兼得——北野武《花火》的野心。
干脆的了断掩盖不住对生的深深眷恋。 五、 然而,不仅仅如此…………
西和医生谈论妻子病情的时候,树影映在窗上,轻轻摇曳。
崛部坐在海边,让海水浸润着麻木的双腿。 汽车在山路上驶过,留下侯孝贤一样的空镜头。
当西用短促的暴力杀人的时候,你不会忘了还有那份宁静、安详和铁汉柔情。
凶暴的男人总有另一面:他会对着妻子静静地坐着;会不厌其烦地摆弄拼图;会抛开一切陪妻子去旅游。
他也有幽默的一面,在紧张之余凸显出一点小人物的机智或自嘲,让沉在生命急速流逝的悲凉中的剧中、剧外人暂时忘掉死亡。
标志式的暴力也许并非他所喜爱。他最享受的应该是妻子在临终时对他说的两句话,也是唯一的两句话:“多谢你。”“麻烦你。”
从容赴死其实与热爱生命并不矛盾。 六、
第二遍看的时候,花火绽放的一瞬间把我抓住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我忽然明白那种对死的渴望尽管极端,尽管病态,尽管有点让人厌烦的武士道精神,但是那里面却包含了人类所共敬的一种意志:生存的尊严。
如果死亡也可以绘制的话,那么《花火》把它画成了一株向日葵:在黑夜中默默含羞,在白昼里傲然向阳。 (楚辛)
C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