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或小小的麻烦》 Le Plaisir (et ses petits
tracas) 导演:尼古拉斯·布赫里夫Nicolas
Boukhrief 主演:马修·卡索维兹、文森特·卡索、朱丽·吉恩 片长:100分钟 1998年 法国/比利时
躯体的解放大约也是所谓“后现代性”的一大特征,它使我们的身体不再仅仅是灵魂出没的躯壳,而被确认为有自身无法穿透的厚度的肉体存在。那么,在快感被合理地赋予肉体,在单纯的性的享受摆脱生育目的和社会道德的牵制之后;在性的偶遇变得非常轻易,甚至性快乐获取方式也接近百无禁忌之后,我们的快感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呢?
这也就是一部颇有意思的小制作独立电影《快感,或小小的麻烦》(1998)所想处理的问题。导演尼古拉斯·布赫里夫(Nicolas
Boukhrief)是现在已很成气候的马修·卡索维兹圈子中的一员,后者的《接班人》即是两人合写的剧本。从这部《快感》看,布赫里夫的一些处理手法与卡索维兹就非常地接近,可以明显地看出影响或共同趣味的关系。卡索维兹标志式的固定机位全景镜头接慢速推镜头,在这部片子里也屡次可以见到。从观影的角度看,这种类似于从远方观望到逐步介入的镜头处理,给观者的感觉是带有焦虑的快感。观影机制所固有的偷窥涵义,在这么一种缓慢的过程中放大,甚至获得了触手可及的质感。这是电影本身的快感,是摄影机的肉体享乐,从某种很基层的意义上,也是影片中涌动的快感的秘密源泉所在。
这种整体展示的镜头是与特写镜头相交织的。那些特写,专注于肉体上的亲密接触,接吻,在性活动中被切割至口唇活动的片断,在礼仪动作中被不厌其烦地挨个展示。这样,在暴力淋漓的特写中,快感被固结在身体具体部位的接触磨擦上,直接、狂热,配合着躁动的电子声响。而在漠然拉开的全景中,是孤单的身体在等待、寻找下一次的接触。影像的节奏也就是快感的节奏,而影像风格的对立互补也就是快感内在分裂的路向。
影片的序幕镜头和第一个段落,是联合国蓝盔部队中的一次嫖妓和被袭。在这一段的情节中,不仅展开了性与暴力的连接,而且掀开了快感的几个可能方式。主角之一麦克与妓女的性交,是通过主观视点中墙上上下跳动的圣母像展示的,这个足够刻毒的宗教戏谑,加上随后付钱的镜头,构成了快感的第一种形式:拒绝温情和整体感的,专注于生殖器官的性快乐。
随后出现了语言的快感。走出活动房间的麦克与在外等待的战友的对话,简洁地反映了男性对待作为性对象的女人的那种矛盾态度:“摘下帽子,去见女士吧!”脱帽,是社交礼仪上的尊重,但也是转喻意义上的脱衣,在这个纯男性的环境中,它还是一种默契,对女性的共同占有也是对快感的分享,但这是一种只限于男性的分享,女人被排斥在言说感受之外。
接下来,躯体的非性器官出现了,麦克靠在墙角,开始抠脚丫子。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中看到有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将臭脚伸到镜头前,仔仔细细地挠着脚趾缝。然而,这次躯体的方式迅速被打断了,一发炮弹在近旁爆炸,尘土飞扬。在下一个镜头,是躺在床上的麦克的特写,满脸血肉模糊。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护士接着为他搔脚丫子,即接续他未能完成的躯体快感。至此,影片中的快感涌流才正式开始,由麦克和女护士蕾拉为始,环环相扣,至丽丝和麦克的追逐挑逗游戏而告一段落。
影片中的人物关系构成了一个连环套,麦克和蕾拉,蕾拉和男友滑稽演员罗朗,罗朗和地铁里想自杀的女人埃莱娜,埃莱娜和丈夫律师卡洛,卡洛和色情电话接线员马塞尔,马塞尔和女友色情片演员丽丝,以及最后,丽丝和麦克。在这个封闭的圆中,欲望和快感的涌流既没有方向和尽头,也没有性别的分野,而呈现出一个匆忙的自由表象。
然而,快感的这三种形式并不是完全和谐互补的,而是有着内在的对立和分裂。性快感与语言快感,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男性感受和享乐方式,它们与作为象征化了的男性生殖器的菲勒斯有直接的关联。这个菲勒斯,作为俄狄浦斯机制的发起者和守卫者,将快感限制在生殖区域;作为符号系统由以生发的原能指,维护着男性言说的秩序。而躯体快感,就在于将被局限的性快感扩展,使整个身体都充溢享乐的潜在可能性。这就更接近于女性的方式,平等、宽容,“精确”定义难以封闭它的领域。
基于此,影片中不同的“艳遇”还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尤其体现在性别的不同上。在男性主动的段落中,如麦克的嫖妓、罗朗与蕾拉的做爱,明显出一种暴力的迹象,男人在力图控制、征服身边的女人,他们对快感的理解,似乎就是专属自我的器官体验,女人只是使他们达到快感的工具。而在女性主动的段落中,如蕾拉与病床上的麦克做爱,则有温情与分享的感觉。本来,麦克重伤卧床,不能自由活动,他在性关系中的定位类似于传统的女性定位,但女性并没有所谓“篡夺”男性的地位,而是提供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快感方式。
男性与权力的关系的暧昧性还体现在那个同性关系的段落里:卡洛和马塞尔。在性场面中,卡洛是主动地、“男性的”一方,而马塞尔则处于被动一方。但后来,随着卡洛对马塞尔的需要,权力关系发生了逆转——吸毒后的卡洛为吸引马塞尔而在舞池中众人间大跳脱衣舞直至心脏病发作死亡,就是讽刺性的展示。它似乎说明着,在男人之间,由于快感与生殖器官之间根深蒂固的固着,征服关系只能逆转,即在同样结构框架之中的反复,而不可能有所突破。而女性暴力,在丽丝杀死已成植物人的马塞尔之后,似乎提供了一条出路——影片结尾,是麦克一个人,走在一条通向远方的公路上。
在这部躯体的快感与性的快感对立、替换、努力接触以至交织的影片中,爆炸与道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前者造成破损而后者意味连接,他们共同组织的,就是快感的涌流之路,因中断而形成空白,又因延伸而无处着落。(扬米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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