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醉马时刻》A Time For Drunken Horses 导演:巴曼·戈巴蒂(Bahman
Ghobadi阿巴斯《风儿带着我回家》副导演) 编剧:巴曼·戈巴蒂 演员:阿育·阿玛第Ayoub
Ahmadi 阿玛内·艾克提阿狄尼Amaneh Ekhtiar-dini 马帝艾克·提阿狄尼 Madi
Ekhtiar-dini 荣获第53届夏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及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
缘起:人类学秘密 (终于有一天文明被拒绝在一户最普通的人家之外。理由:他们居住在两伊边界) 伊朗电影一向是这般情形:一切都是徘徊在最简单与最原始的状态--简单敦实的村落,破落封闭的庭院,不会有深刻的思想,也许周遭在悠悠的起着变化,他却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原始的传统和法则。其实这就是人类学的秘密--人类生活和质朴的最古老秘密就来自于这永恒不变的封闭和原始。抑或说,人类之于宇宙就像这小村落一样,用一种特有的执著与顽固生存着……
劫数总是不期的降落在中东,它从不按门铃。在天寒地冻的两伊边界,一群库尔德族人过著奔波劳苦的日子。当爸爸误触地雷身亡之后,12岁的阿佑便是家中五个孩子的支柱,他必须负担全家生计。然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大部分当地孩子一样,冒险往来于国界走私貨物赚钱。只是在这条漫漫走私路上,处处有地雷、偶有埋伏打劫、甚至冷到连运貨的骡子,都得喝过酒才走得动,阿佑要攒钱攒到何时,才能替身患绝症的侏儒哥哥开刀治病?
这部《醉马时刻》闷得差点让我看不下去,大概到了最后三十分钟,才渐入佳境。事后想来,这佳境实在应该看作是苦境,因为我自以为不是一个麻木的看客。过几天又看,仿佛第二次受苦,仍然要到最后三十分钟才会入戏,不过前面的铺叙已可忍受甚至是感动。
《醉马时刻》那份量不重的镜头却不会给我们任何忽略的理由,屏息看完你就不会忘记--这马儿醉倒的时刻,你就会去嗟叹人生苦短,又苦又短,就像这部不足一个半小时的电影,说长,长得像一生的煎熬,说短,短得像少女的花季年华稍纵即逝。伊朗电影的简约目的从来不在美感,而是直指生命的核心,这里的人生决计不会是一盒充满无限惊喜的巧克力,更多的是那已经开启了的潘多拉魔盒……
电影有时无法探究人类学的真正秘密,她只能似水流年般轻轻地划过,映像着人类最初无罪亦无忧的生命。因为这世上始终有一群人有一种生活我们不能深入,一如这《醉马时刻》--在这里只有体验--镜头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却自始至终与我们保持某种"距离",不要忘记思考,不要忘记感动,就好。
生命如环。 前世:血的书写(这不是一部流血的电影,而是一部泣血的电影)
这个时代的新青年已不再是看《小城之春》长大的一代,而是看《侏罗纪公园》成长的新人类一族。时代的脚步碾碎了古老诗意的观赏习惯,只有如巴曼·戈巴蒂的人还在坚持着那种人文的,温润的,沉默但有非凡精神力量的纯电影,这便是一种心灵的写作。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引用尼采句:"一切艺术,余爱以血书者。"用血写出来的电影都渗着敏感细腻的心灵流出的斑斑血痕,这一切皆因为人生惨痛糙粝,何堪承受?在我心中,《醉马时刻》便属此类,而导演巴曼·戈巴蒂就像啼血哀鸣的子规,蹀躞于伤痕累累断壁残垣的两伊边境。"静默不再,踪影难觅。于我而言,何忍偷生。"这样的作品会叫人一见难忘,更使得所有生活在安逸之中的凡人如我,顿时被眼前繁华幻象外的另一种现实深深刺伤。
战争对于伊朗和他的人民是残酷的。见证了伊朗和伊拉克残酷战争历史的巴曼·戈巴蒂在2000年,用血泪拍成了这部《醉马时刻》。它是生活在战区的库尔德族人的真实写照,他们以坚毅的生存对抗着命运之神的残酷戏弄。"如果要耐心把全文读完,大约得花您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约有14个以上的中东人会死于战火或饥荒;另外有60名中东人会在其他国家成为难民。这篇文章主要是探讨以上这些数据的成因。如果您觉得这个苦涩的话题与您的甜蜜生活风马牛不相及,请不必读下去。"与巴曼戈·巴蒂同属伊朗的女导演曼森·马克马巴夫(她的新片《下午五点》在5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中获评审团奖)如是说。
长久以来,有这样一类电影——他们用"电影书写"为这个世界招魂,要用无情的简约传达悲天悯人,沧桑无奈的信息。他们想让我们明白,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人间万象不问几许理由,也缺乏万千动机,
但终究会有劫难重重。《醉马时刻》这类电影并不少见,但难得的是银幕上到处在流血,下面却坐满了心甘情愿的看客。
见过导演巴曼·戈巴蒂的照片,一个沉静的人,掩饰得很深,仿佛愤怒和伤痛会全部藏在作品里,但是他的镜头为何还是冷静到不哭不笑不语?《醉马时刻》绝不是想象力丰富的那类电影,没有UFO,没有怪兽,没有网络,没有太空宇宙银河系星球大战……但它的这种想象力是直指内心的,审视着我们的日常心灵和生命本质。
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个高科技的时代我们还要去拍摄一段雾中风景,去拍摄一棵树,一个孩子,一场雨和舞,一段阳光和月亮的旅程--这便是电影的前世。 彼岸的死亡彩排:醉马时刻或雪中影像(2)
过渡:断裂的童年("自然界里没有跨越"--达尔文《进化论》)
童年是人类精神的起点和源头,人一生的心理活动和肉体行动,都在童年埋下了种子。
有人说:诗不属于诗人,而属于需要诗的人。这话看上去很帅,套用过来--儿童电影亦不只属于儿童。很多如我一般的成人喜欢儿童电影,亦希冀当灯光暗下,胶片随着放映开始转动时,会把童年的所有快乐悲伤在银幕上慢慢复活……
这一边,伊朗,虽然宗教首领霍梅尼在抵制音乐和文学等艺术形式的同时独尊电影,意欲仿效前苏联,使其成为助长革命意识的传播媒介,但保守的信仰和缜密的审查制度仍然对伊朗电影的拍摄题材划出种种限制,诸如女人在电影中的出现。但是这反而使得伊朗电影形成了单纯、简约、折射的电影语言,更培育出一类反映社会生活的儿童电影,将镜头转向纯真无邪的娃娃,意外地开辟出另一片海阔天空。诚如阿巴斯所言:"限制是我们东方人生活和文化中的一部份,生活就是在限制和自由的矛盾和对立中发展和变化的……但正是有了限制,才让我们变得更有创造性,激发我们创立新的风格。"
那边,伊朗的儿童电影完全突破了儿童的界限,它们每每试图借着电影的重归来冲刷人类身体的那条生命河流,抓住稍纵即逝的平凡中蕴涵的某种永恒,透过儿童的目光对人类的生存重新做了一次次哲学意义上的思考和审视。伊朗电影中孩子们的言论让人吃惊,他们的早熟、对政治的敏感以及鲜明的立场,都是其他和平国度的同龄人无法比拟的。社会、政治、历史,似乎是那些幼小心灵不能承受的重,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必须承受这一切……
在《醉马时刻》里,童年文化与成年文化的对视中蓦然发现了彼此--阿佑替身患绝症的侏儒哥哥,他永远长不大。哥哥被马队抛下,不停的啼哭,阿佑抱起哥哥的一刻让他觉得自己如同父亲,在此般情境,12岁的他已无法延续自己童年的世界。虽然阿佑和哥哥的生命在不停转动,但我知道,最终他将会停在最初的状态,不过那也是旋转后的复归了。
童年,消失在战火纷飞的历史中。 断想:雪的启示 ("孩子眼中的玻璃片融化在雪后泪水中,他复明了"--安徒生童话《雪后》) 当《醉马时刻》最后一丝影像消失在屏幕里时,我感觉到空气里的寒冷,心底的伤痕像玻璃片扎进心头。这时要有一束阳光就好,照得雪化,也照得心头的玻璃片如雪糕一样融化……
以前看每一部杰出的俄罗斯影片里都有雪,都有人们捧着面包踟蹰在雪地中的镜头。雪总是和苦难与圣洁相关,每一位俄国作家都会把自己心爱的主人公放逐到雪域的监狱里去,而且入狱的理由,是因为善良。
自此,我相信了雪的奇迹。认为没有一场大雪,人便不会有呼唤良知的圣洁表示。亦想起欧洲电影里的雪后街道,偶有煤渣黑乎乎的遗落,兴许是街边的做饼小贩留下的。这样的黑,人们会想起多少少年的苦难童年。在这个时候,即使像欧洲的拙劣影片中那句最常见的台词:"这就是生活。"也就接受了。因为大雪之下,天意是想结束些什么,所以心头可以和着这雪,做一个总结。无论是猥亵的念头还是恶毒的话,都会暂时消失一下。
可是,这一切都不适于《醉马时刻》。在这个感情匮乏的时代,我们所有的快乐与痛都可能因为不合时宜而变得一文不值--大雪没有洗涤战争的罪恶,亦没有带来阿佑和哥哥的解脱。雪唯一可以做到的,是我们与阿佑之间人生比照,也许这有助于我们排去体内为自己感到羞耻的毒素。
无法忘却《醉马时刻》里最后一个长镜头--漫天大雪之下,只剩下孱弱的阿佑抱着哥哥远去的背影,那一刻他们是那样的孤寂。我从不同情孤寂的人,因为孤寂的人最坚韧,最倔强,也最博大。而且孤寂也会有一份仁爱的家,孤寂的人在倾听自己和发现自己的同时,也学会了理解他人和世界。至此,我相信,当身处繁华的我们对解读阿佑的世界存在障碍之时,阿佑已经对我们的生活有所体会,并在这雪中投入了淡然的一笑。
多年后,也许阿佑长大,因为人类的故事永远不会简单的收梢,他自有自己的衍生法则,生生不息。
不会忘记,多年前,阿佑投入雪中的淡然一笑,已化作骄阳,照得我们心头雪化……
落幕:此岸彼岸(在生的此岸,我们欣赏到彼岸的死亡彩排) 没有童话里的英挺王子和高傲公主,没有传说里的角斗士,亦没有缤纷彩色的月光宝盒,只有那么几个普普通通,饱受苦难的孩子,以及他们平凡的甚至有些琐碎卑微的生活场景--生命因为他们而存在下来。
看一部《醉马时刻》绝不是什么享受,它就像你站在生的此岸去望彼岸一幕幕死亡的彩排--他会将你的一些良知和痛苦在一次死亡的抚摸下复活,你的心可能承受不了这种颤栗,那种灵魂被洞悉的颤栗。
但是站在此岸的我明白,应该对彼岸的他们起码有一份尊重--对传统,我们会有很悠远很私人的尊重,会为它的受到侵犯而愤怒,正如同《醉马时刻》里阿佑对哥哥和家庭的美德,一切代价的付出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几乎忘却,故事里也有死亡。一部战争的电影怎么可以没有死亡?《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有死亡,《最长的一日》里有死亡、《拯救大兵瑞恩》里也有死亡,一切战争片里的死亡在那个最后的审判面前,他们的地位是同等的。但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都宁愿不要那圣洁或是卑微的死亡;如果可能,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个幸福的理由,再赐我以一个死亡?
一部电影之下,我们需要为它燃烧起炽热的崇高火焰,然后用这种崇高感来遮蔽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的焦灼和无力,甚至这里面再有些清醒的质疑和灵魂的拷问。现在看,《醉马时刻》做到了这些。如果,我们还会为一部电影折服,折服于它的那种崇高,你会为它感到无法轻松,无法忘记,并为它流下真诚的泪水。再如果,我们会因为一部电影感喟到自己青春的飞逝,我们变得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断裂的痛楚充斥了每个神经末梢……在这一边,我会认为《醉马时刻》还没有做到。
不管怎样,生活在当下,这边厢烽火连天开战停战,那边厢病毒蔓延细菌流连,可是见惯世面的我们还会拍拍自己的肩,无论怎样,虽然晴雨有时,但生活还要继续,也正因纷乱有时,才要好好照顾自己……
(作者:周周) 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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