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采访蒋雯丽,是第55届“柏林电影节”后,她回国的第二天。顾长卫的《孔雀》获得评委会大奖银熊奖。《孔雀》结尾处,缓缓滚动的字幕中,有一行短小却醒目的字句——感谢雯丽。
蒋雯丽
《孔雀》经历3年,又赶上“非典”,“哥哥”和“弟弟妻子”两个角色都不想来了,第一次当导演的顾长卫非常着急,毕竟是他的导演处女作。蒋雯丽带着孩子在剧组呆了两个多月。
“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呆在剧组。剧组的车一到街上,马上就有人向政府报告,说北京有车开过去了,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赶来消毒。”为此,他们专门到当地的电视台做了一次节目,告诉观众,剧组早在非典之前就到了河南,没有一个人回过北京。
《孔雀》的获奖是蒋雯丽近来最大的欣慰,但她依然是安静,清澈,淡雅的。爱人顾长卫的评价是: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她是那种不容易褪色的女人。
从《霸王别姬》、《牵手》、《中国式离婚》到新近的《好想好想谈恋爱》,从温柔善良的母亲、挑剔暴躁的妻子到优雅专断的情人,现在,她已经家喻户晓。2004年的“华表奖”、2005年网友们评选出的“最佳女演员”,她还是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评委。
她戏里的角色都是不善掩饰自己的,因此,她在戏里也常不施粉黛。演《中国式离婚》里的“林小枫”时,蒋雯丽不化妆演了整部戏。“这不算什么,为了《深呼吸》里的下岗女工,我不但要晒黑,还要增肥。”
“我当然和每个女人一样,愿意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现出来,可在戏里我要不断创造新角色,如果只图漂亮的话,那不是花瓶了吗?”
双子座的,所以有两面性。“生活中很安静,演戏的时候特别疯。但总的来说,其实是个封闭的人,和演艺圈接触很少,小时候有些内向,有一阵因为不愿和人交往,还有些口吃。电影学院上学时,我就不会外出参加舞会什么的。”
“刚一毕业,就结婚了,又走进了家庭这个封闭的世界。我进娱乐圈曾令我父母很担心,但是我坚信自己不会变化。”
我是《孔雀》里的姐姐
人物周刊:《孔雀》片尾的“感谢雯丽”确实是很特别的感谢方式,这应该是这个片子最让你感动之处?
蒋雯丽:实际上在长卫剪片子时,我已经看了无数遍,我印象中第一次看是在我拍完《中国式离婚》时,下了飞机就去看,看完这个片子我就去云南,在路上我就哭了。(路上)我给二勇(制片人)和长卫发短信,我记得大概的意思是,这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这部电影真的特别好,这样的电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厚重和沉静的心态,好好讲一个故事,在中国当下的电影生态下,真的很不容易。
人物周刊:哪个故事情节最打动你?
蒋雯丽:特别难忘做煤球的那一幕,看完后很难过,人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我和长卫都出生在这样的普通家庭。长卫也不会去拍那些英雄题材的电影,他想拍的就是这样普通人家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就是《孔雀》中的“姐姐”,一直在做梦。其实三个主人公表现了三种生活理念,姐姐是个理想主义者,哥哥是个现实主义者,而弟弟却是一个逃避主义的代表,三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状态。它和我们的生活是相近的,生活是无望的,是能轻易触及我们灵魂的,真正的生活并不是好莱坞那样的电影,都是鲜花,都是玫瑰。我爸看了之后感慨,觉得人追求自己的理想真的很不容易。
一开始就觉得他和我有很大关系
人物周刊:感觉你的性格和顾长卫的性格是不同的,他是很内向话很少的那种……
蒋雯丽:(打断)也不能说很不同吧。我也不是特别外向的,只是比他明朗一些,开朗一些。
人物周刊:你们很少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是有意回避吗?
蒋雯丽:我们都不喜欢高调,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品头论足。《孔雀》的宣传是个例外。因为这部片子还是比较文艺的。大部分人可能还是喜欢去看轻松的商业片,不太动脑筋,不需要思考。还是应该想想办法,不要让这些文艺片出来后就自生自灭了。我自己拍过很多片子,没有宣传,就自生自灭了。
人物周刊:评价一下你眼中的顾长卫。
蒋雯丽
:他很本分,很淳朴,低调、随和,还有些不自信。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艺术家气质,不会炒作自己,也没有商业味道。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他的幽默感让他成为一个挺可爱的人,一个可爱的人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喜欢,他不是那种容易见异思迁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之一。
人物周刊:你是一直觉得你和他之间有种缘分?
蒋雯丽:我最早接触他是在电影学院看《红高粱》时,他是摄影师。《红高粱》让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想不到电影能把中国人拍得那么可爱。我最喜欢的仍然是他的才华,因为我不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我觉得自己天天在做梦。
他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电影学院时,周围的人都在夸夸其谈,他有点特别,看上去很普通,作品却很有力量。后来生活在一起,发现他越来越小,或许男人都有小孩子的一面吧。我们的认识是在他的生日会上,朋友带我参加他的生日会,但真正走到一起是拍摄《霸王别姬》时,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和我有很大关系的男人,尽管生日会后我们几年没有见面,但说起他我总觉得有一种异样,我确实觉得人与人之间有种缘分。
人物周刊 :《中国式离婚》里的“林小枫”,除了脚本提供的人物基础以外,你从哪里获取那种乖张、多疑、歇斯底里的女性经验?
蒋雯丽:剧本提供占有很大成份吧。不一定什么都要去体验呀,身边有这样的人,看见了,你就记住了,然后用你的方式表现出来。
人物周刊:你的性格应该也是很“林小枫”的?
蒋雯丽:我和她不一样,我比较温和,所以我一演到吵架的戏就不容易过,因为我生活中特别少吵架,基本上没怎么吵过架。从小就经常被欺负,被欺负时总是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还有点口吃,这也使我的性格比较内向。处理尖锐的问题,我都是比较缓和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理解家庭、情感?饰演完那么多失败的女性角色,会改变你的看法?
蒋雯丽:我不太希望回答家庭、情感、幸福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这样的问题很奇怪。我只能说,我不懂幸福是什么含义,我有把握的是,我自己是越活越觉得有意思了。
怎么说呢,每一角色里面都有饰演者的影子。《好想好想谈恋爱》里“谭艾琳”身上,多少能看到些。我欣赏她:独立,对爱情有憧憬和向往,执著、坚守,有爱情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当然,她过于敏感、偏执,关键时刻想追求真爱,却又优柔寡断,眼睁睁地看着爱情溜走,这是我不欣赏的。现实生活中,爱情更多的是去做,而不是去说吧。总之行胜于言。
人物周刊:一个女人只有相信了永恒才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蒋雯丽:永恒?应该说我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稳定,目前也就是这样了,也不能有其他想法。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爱的付出总会一个人多一点一个人少一点;一个人主动一点,一个人被动一点。比较而言,爱别人的那个人更幸福一点吧,虽然表面上是吃亏的,但其实是幸福的;被爱的那个人表面上是幸福,但其实未必呀。哪怕爱别人爱得很痛苦,对自己的人生也值得的。因为不平衡,才耐人寻味,爱情才是永恒的吧。
从某种程度上说,婚姻和爱情都需要经营,但全为了经营也没有意思了。而且男人和女人的差异特别大,想的东西也不一样,所以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特别难的事儿。
人物周刊:我们的生活里有很多幸福的假相吗?你认为真正的幸福存在吗,还是只存在媒体写下的幸福?
蒋雯丽:生活有很多假象,但是我还是向往真实的生活,还是喜欢真实自然。每天报纸电视都在渲染幸福,勾画爱情故事,是容易让人产生很多幻想的,但是我还是相信真实的幸福是存在的。当然,我们要学会知足。
人物周刊:男女之爱对一个人重要吗?
蒋雯丽:当然重要。我相信一个被爱包围的人是绝对幸福的。当然你也要懂得回报,懂得付出。爱和被爱都让人快乐。
人物周刊:女人过了30岁,对生活的感悟相比以前真的有很大的变化吗?你认为女人以什么姿态活着最舒服?
蒋雯丽:20多岁的时候经常有很多的困惑,对这个世界看得不清楚。到了30岁,很多都不再成为困惑了,你对生活的理解不一样了。30岁的女人能够从容面对荣誉和挫折。
原来我想住上大房子或者成为明星就是最大的幸福。但是,现在才恍然,那是未必,其实你拥有的越多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一个全情投入工作的女人也是很美丽的,只要不是工作狂(笑)。
做一个演到老的演员
人物周刊:从《霸王别姬》、《牵手》、《中国式离婚》,到《穿越激情》、《好想好想谈恋爱》,从善良的母亲、到多疑的妻子、情人。2005年最新的计划是什么?
蒋雯丽:拍台湾作家白先勇先生的《玉卿嫂》,是电视剧,我演主人公玉卿嫂。定下来了,但是因为剧本还没有修改好,所以具体时间还没定。
人物周刊:先前定的女主角是刘晓庆?
蒋雯丽:这部作品10年前被拍成电影轰动一时。这次改编成电视剧,最开始的确想让刘晓庆演,白先勇先生很欣赏刘晓庆,因为他的作品《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就是让刘晓庆演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可能是我演的角色太多,所以人家觉得我能胜任吧。玉卿嫂是个寡妇,离家出走当保姆,与主人家的男孩子有畸型的爱,是母亲又是情人。当那男孩子爱上一位小花旦时,她竟然杀死那男的后自杀了。她是个奇怪的人,很孩子气。
人物周刊:每个艺术家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孩子,你也说过?
蒋雯丽:我是个心性很单纯的人,总爱笑,有一些孩子气,演员身上还是应该有纯净的东西,我相信艺术家的心里都有像孩子一样的东西。人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回归简单,这是一个过程。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是个明星,还是艺术家呢?
蒋雯丽:我只是个演员,不是明星也不是艺术家(笑)。我不想成为明星,因为明星所有的隐私都暴露在外。演员还是保持些神秘感好,这样观众才会相信你演的角色而不是你。我离艺术家还远着呢!
人物周刊 :演完《霸王别姬》之后,去了美国,是不是觉得自己和演员这个职业还是格格不入?
蒋雯丽:我以前在老家自来水厂工作,后来看到大众电影上登的广告,就去考电影学院。其实我对演员也不太感兴趣,就是觉得好玩,想丰富一下人生的经历吧,就去考考试试。
进了电影学院以后,我一直很彷徨,很不自信,好像入错行了。演员应该是外向的,我就比较内向,害羞,跟这个职业不太相符。一直格格不入,这么多年。
为什么演了《霸王别姬》后去美国呆了一段时间,就是不想做演员了,那时候结了婚跟着先生到了那边,想学点别的,影视以外或者幕后的东西。
有一年没有接触影视,跟这个圈子完全隔开了。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确实奇怪,突然觉得,演戏其实就是自己最想做的事儿,当时还写了一篇散文,里面有一句话:在诸多的人生梦想中,演戏是最璀璨的一个。
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感受还是小孩过家家,也经常告诉自己,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但其实还是个顽童的心态。演戏的最大的好处,是你的现实生活可能是单调的,但演戏时完全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人物周刊:你是大器晚成吗?
蒋雯丽:我应该还不算是“大器”吧,但的确比较“晚成”(笑)。“晚成”有个好处,你是摸爬滚打一步一步走过来,有不好的地方别人会告诉你,没人把你当“明星”,你能够真实体验生活。是真实扎实的生活,而不是飘在空中。
人物周刊:你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蒋雯丽:我好像很久不去想“理想”这个词儿了,如果说还有什么理想的话,我希望能遇到一部让自己淋漓尽致发挥的电影,这部电影还没出现,一直是我的遗憾。
另外,我希望自己能一直演到老。希望到那个时候,怎么说?就像自己在少女时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大一些,突然间觉得看山不像山,看水不像水;老了你再去看,应该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那时候的山水和最初的完全不一样了,希望丰厚的人生阅历让我有更多的感受。
我不是大器,但的确比较晚成 易立静/文 娄林伟/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