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诗曰：此君自古费唇舌，喜怒痛伤未可说。摇尾但求餐冷炙，缩头岂惧宿寒窝。常能一吠惊天地，又让千家醉火锅。无情未必真豪杰，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实你不用扳指头数，狗年春节也要到了。但与万马奔腾、龙腾虎跃大大不同，有关小狗狗的绝妙好词实在是寥寥无几。面对摇尾而来的狗年，文化人不知会作何感想？于是，小二连线几位客官，邀请这几位“腕儿”海阔天空，忙人做些闲事，说文章、文人、文坛。你看，那山那人那狗……

　　主题：几个多少有点名气的人，几件多少有点意思的事，几句多少有点味道的话

　　时间：狗年春节将至，比烟花还寂寞的一个黄昏

　　场景：一周文坛演义会馆之虚拟演播厅

　　人物：陕西文坛之典型性与非典型性人物若干

　　贾平凹（写字的）

　　郑全铎（画画的）

　　高建群（写书的）

　　安木（刻印的）

　　肖云儒（发言的）

　　李小锋（唱戏的）

　　序幕

　　狗年春节就要到了，小狗已经汪汪叫了，大家一起来寻热闹了。就说些吉利话吧！祝哥们儿像狗一样忠诚勇敢，姐妹们有一副骨感身材，或者直接改告诫得了，见面一拱手：您千万可别狼心狗肺，您平时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您老是结这狐群狗党算怎么回事儿呀！诸如此类，大家都感觉别扭。港星周星驰一声凄厉的“旺财”，算是给天下狗狗起了个别名，“旺财”能让大家旺、旺、旺也好。

　　“呸！你这势利的狗！”一条狗夹着尾巴匆匆而下，灰头土脸，但见人群中有一面旗子呼啦啦飘动，上书“金角银边铁齿铜牙无敌大将军鲁迅”，鲁迅一句怒喝，这条狗便从《狂人日记》中走入了千家万户。曾几何时，无论是丧家的“乏走狗”，还是“脖子上拴了细链子跟在脚后跟”的哈巴狗，都在鲁迅绍兴口音的骂声中抬不起头来。

　　一晃多少年过去啦……

　　贾平凹迈着雀步而上，郑全铎脖子上挂一军事望远镜，高建群骑一匹伊犁马一拐一拐而上，安木满头大汗地磨着好容易在路上捡来的一块鸡血石，肖云儒不断喝水，李小锋则不断地扭脖子、清嗓子。六人进得会馆，小二招呼众人落座，看茶。

　　第一幕：贬狗

　　（会馆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渐浓，竹椅咯吱作响，众人皆作欢喜状）

　　贾平凹：我把大家考一下，脑筋急转弯啊，人，为什么会骂狗？

　　郑全铎：因为狗在那里。（举手说完，坐下，双手中指贴裤缝）

　　安木：因为人长着嘴。（扬起下巴，做龇牙咧嘴状）

　　高建群：（望窗外）明知骂狗危险，可能会被反咬一口，也要敢骂，拜伦哀希腊，我骂狗，全人类都能听到。在这个无比壮阔的世界上，我是最后一个骂狗者。（说完，自己带头鼓掌）

　　贾平凹：人为什么会骂狗？因为―――狗不会骂人，这是一道思辨题。（众人哗然，嘘声）

　　安木：骂狗往往是因为狗有可骂之处，比如势利、急功近利等等，软骨头的哈巴狗就更加讨人烦了，鲁迅先生所骂的“脖子上拴了细链子跟在脚后跟”，文坛从来就不乏此辈。

　　高建群：对，文人就是要有一些气节，每逢时代大变迁之际，就会分化出一些正气淋漓与一些软骨头的文人，明末政局风雨飘摇，“桃花扇底送南朝”的那些狗官、狗文人，实在行同走狗，下场也当然比狗还不堪。鉴古知今，真正的文人一定要有崇高感。

　　肖云儒：人骂狗的现象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坐标，从时间的坐标上来看，骂狗古已有之，早在春秋时期……（此处略去二百句）；从空间的坐标上来看，骂狗现象无处不在，从北极圈到夏威夷，从克里姆林宫到麻家什字……（众人听，掌声）

　　李小锋：秦腔《游西湖》里有一条赛虎犬，要吃船老大捕上来的娃娃鱼，人仗狗势，狗仗人势，跟着恶少和家丁逞凶，最后命丧龟山。我每次演《周仁回府》，在骂卖主求荣的奉承东是“蛮奴才”时，我常常下意识地骂成了“狗奴才”，奴才与狗，狗皮褥子没反正呀，文坛不应有这样的奴才。（隐隐传来狗吠声）

　　郑全铎：你们就骂吧，小心狗急了可要跳墙。

　　贾平凹：我们是裁缝打狗―――有尺寸（众笑），狗跳墙也很正常，狗的可恨处，可能更在于骑墙和钻墙，墙上有狗洞，“为狗进出的洞敞开着”呀！

　　安木：在岸上张牙舞爪，落水后摇尾乞怜，这也可能就是所谓的人模狗样吧！

　　高建群：狗是狗，人是人，狗字写起来本身就比人复杂嘛！（用指头蘸水在桌子上比划）（小二从右进，取茶壶，从右下）

　　第二幕：赞狗

　　（远处狗叫声又起，如含冤带诉，众人忽然心下不安，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郑全铎：咱们是不是有些过火了？这样对狗不公平，全盘否定也不符合辩证法呀！毕竟狗是咱们老祖先最早驯化的动物之一，街头巷尾、房前屋后地陪了人类几千年，老朋友了嘛！

　　安木：大家是该想想老郑的话。我刚才说狗有势利的一面，其实它更多的还是忠诚可靠、吃苦耐劳，北京的狗尾巴胡同不是已经改成“高义伯胡同”了吗？狗是重义气的，发现骨头也结伴去啃！（语气突然加重，目光炯炯环视四周）

　　肖云儒：龙马可以精神，那犬马呢？犬马声色可以销蚀人的意志，但犬马之劳又是非常辛苦的。影视剧中，狗曾经是人类最“沉默的朋友”，沉默本身就昭示了它的忠诚与可信，《白桦林中的哨所》、《赛虎》里面的狗，让人过目难忘。牛黄狗宝还能治病救人呀！对了，你们贴过狗皮膏药吗？（慈祥地环视四周）

　　郑全铎：狗看家护院功不可没，而人对狗呢？沦落到人手里的狗，其命运有时也很可怜，“狡兔死，走狗烹”，再说了，狗叫声就一定难听吗？试想一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时候，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又是多么令人温暖！狗叫就代表着温暖，代表着人间烟火。

　　贾平凹：这是狗给人们带来的美感，我记得一副对联，上联是“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你看多好，梅花样的蹄印呀！老郑你应该把这个意境画下来的。

　　郑全铎：你写过《天狗》，天狗才可以吃月亮呀！

　　安木：狗给人了多少艺术上的美感，它的雄壮威风，它的能攻善守，而不在于它拴着能看门，吃了能暖胃，狗蹲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警醒。另外，《三字经》里有“犬守夜，鸡司晨”，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对应角色。（忽然住口）

　　李小锋：严重同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远的不说，舞台上，有人能“穿蟒”，也能“扎靠”，闪帽翅，踢靴子，还能捏住嗓子甩水袖，但总有一样是他最合适的角色，猫捉老鼠狗看门，大家还是各司其职的好。（贾平凹起身用茶杯接水，给肖云儒也续了一杯）

　　贾平凹：插一句啊，我早年在商州，夜里常听见荒村狗叫，声巨如豹，那家伙厉害呀！但带给人的感觉却是安宁，是踏实。

　　肖云儒：我也插一句啊，我年轻时特别喜欢美国作家杰克？伦敦，曾经把他的长篇姊妹作《白牙》和《荒野的呼唤》读过很多遍，前者写一只狼闯进狗群，最后同化为狗，为人类服务；后者写一只狗被荒野的呼唤所吸引，离群而去，最后变成了狼，两部作品都令人很感慨。（一束面光打来，肖云儒微笑迎住，屏息不动）

　　高建群：看来环境很重要，大家动手，洒扫庭院，维护环境。

　　安木：金庸笔下的丐帮，打狗棒法轻柔灵巧，以巧降力。在面对一些消极丑恶现象时，文化人也应该学学打狗棒法，我免费教，谁学？众人：打住打住!今年是狗年，怎么能打狗呢？爱狗，那便是不杀，便是和平！（众人点头沉醉，鼓掌）

　　尾声：一条狗尾巴

　　且说众人正坐在会馆里，忽而贬狗，忽而赞狗，笑骂有加，好生热闹，突然，小二揉揉眼，一干人等全都隐去，笑渐不闻声渐悄，人去楼空，万籁俱寂，只有一束冷光幽幽地打在桌上，一条狗尾巴赫然在目，就是小二所续的这一根。

　　如果一定要讨口彩，那“汪汪汪”就是“旺旺旺”么？好吧，大家一切兴旺。

　　每逢新春，人们都有说头，往往会赋予生肖动物以特别多的含义，就一点生发开去，放风筝般在天上游荡。陈凯歌能在《无极》里把人当风筝一样在天上放，这几位客官也把“狗文化”任意放飞，小二尽量往回扯，扯不回来就任由他们吧，看他们能跑多远，再跑也还是在春节这边嘛！想当年，鲁智深在五台山下的一个小酒店里，蘸着蒜泥吃狗肉，香味一直飘荡到今天。

　　狗就是狗，狗又不仅仅是狗。　

　　狗年春节之后，但愿文坛能少些鸡鸣狗盗之辈，少些鸡犬不宁之事，少些鸡飞狗跳之斗。文士不妨向狗学习，多一些忠诚、勇猛、热情、精进、警觉；少一些懒散、狂妄、冷漠、势利、游移。

　　这条狗尾巴，即使干枯成一节标本，成了一根狗尾巴草了，也点缀着即将来到的春天。本组稿件均由本报记者　王锋　采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