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
年底,随着陈凯歌的电影《梅兰芳》上映并在各种媒体铺天盖地水漫金山一般走了一遍之后,沉寂已久的梅兰芳,连同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京剧,一起随之摇曳生姿,风风火火起来。舞台上,有另一出话剧《梅兰芳》惊艳;书店里,有几十本梅兰芳的书热卖;报端间,出土文物一般挖掘梨园界尘封往事,连载梅兰芳和孟小冬的陈情恩怨。据说,就连梅兰芳故居和早非孟小冬的旧宅,都开始门庭若市。随之而起的,自然是一直被人们冷落的京剧也跟着笑逐颜开,意外的红火起来。也许是巧合,央视的京剧全国青年演员大赛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大型新编史诗京剧《赤壁》,由舞蹈导演张继钢跨界导演,阵容强大,制作豪华,铜雀台盛景,火烧赤壁壮观,其布景装置都金碧辉煌格外恢弘。
不管怎么说,起码近些年来,即使是新派昆曲《牡丹亭》闹腾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梅兰芳和京剧也从来没有这样次第而来的热闹,享有如此乱花迷眼的殊荣。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热闹和热爱,一字之差,并不是一码子事。如今如此热闹的现象,并非都出自对于梅兰芳和京剧的热爱。坊间对梅兰芳关注,不少是偏于对梅兰芳和孟小冬如今浮出水面的恋情的关注,多少和如今窥私欲和看热闹的小市民心理相关,与三十年代的小报的热衷,也并没有走出多远。而舞台的美轮美奂,稍微懂得京剧历史的人都知道,京剧的魅力并不在于如此金碧辉煌,而在于以少胜多,好的演员,好的剧目,在于驾驭舞台上之极间主义,哪怕素素的只有几把桌椅和一道帷幕,也能够调动起五湖风雨,万里关山,去格外打动观众,那才叫本事和艺术。京剧的创新是在京剧基础之上,而非表皮。至于《梅兰芳》电影里的情节与台词,被迅速娱乐化,改头换面成为今天新的一语双关的流行语,成为时尚的一种文化消费,更是和梅兰芳与京剧都毫不搭界。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的悖离?梅兰芳也好,京剧也罢,都曾经是我们民族的骄傲,也曾经被我们冷漠,为什么现在借助一部电影到了我们的手里,就立刻从冷拼到热炒,一下子能够如魔术里的鸡变鸭一样,迅速置换成了文化消费的一种符号和筹码?
我仍然要用美国大众文化的研究者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教授曾经举过的例子来说明今天我们的现实。美国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风靡一时的电影《绿野仙踪》女主角的扮演者朱迪·加兰,在电影里本来是一个穿着方格子条纹布衣裳美国很普通的邻家女孩形象,被媒体和大众重新塑造成化装舞会上一个新的另类形象,而这个形象则是那时美国生活的现实,因此迅速成为反叛社会的一种符号。费斯克指出:“大众文化必然是利用‘现成可用之物’的一种艺术。”可以说,梅兰芳正是今天我们的朱迪·加兰,一个“现成可用之物”。而梅兰芳包括孟小冬和京剧热在内的火爆现象,正是费斯克所说的媒体与大众合谋的“撕裂”和“外置”下的大众文化现象,是既有其文化又有其浓厚的商业味道,其消费指向是格外明显的。说白了,梅兰芳不过成为今天我们要点成块大豆腐、嫩豆腐去卖个大价钱的那一碗卤水。
最能够说明这一点的,莫过于借助梅兰芳这个“现成可用之物”的,还有这样的一个意外之笔: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也要和梅兰芳链接一起。一顿价格880元的圣诞大餐,邀请来8位京剧名家,现场伴吃演唱,赫然醒目打出的招牌,就是“中国京剧泰斗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倾情出演中国京剧圣诞晚会”。看来,挡得住日本侵略者而洁身自好保存京剧的一份尊严,却在文化消费大潮之中也能够挡住如此的“撕裂”和“外置”的侵蚀,并非易事。
当然,你可以说,过去京剧也有过堂会,中国京剧圣诞晚会不过就是一个堂会。可那是往后走,再往后走,京剧还有过佐酒陪笑花繁事盛的“堂子”呢。都能够挣钱,都为了挣钱,但能够这样毫不介意的甩着水袖,优雅的节节踉跄的后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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