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年鉴权力榜霸主李安 我坚持拍浪漫化的中国
我受到前辈的影响,他们制造了这个“中国”给我,现在我再拍“中国”,还是会坚持那个浪漫化的中
国。我们做文化的,有这样的性质和责任在里面。
说不完的《色,戒》,说不完的李安。因为李安口述的《十年一觉电影梦》在内地出版简体字版,李安导演终于在2007年年末有了一趟大陆之行。所到之处,影迷雀跃,认为这是他们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据说在北京电影学院的见面会上,900人的礼堂挤进了2000人;武汉的影迷见面会上,一堆热情的大学生扯出了支持李安的横幅。
2007年12月28日,李安在武汉接受本报专访。依然是谦和的招牌笑容,他一出场却先用沙哑的嗓音向记者说抱歉:数大城市与影迷亲密接触,对于他们十秒钟的提问,李安通常会用五分钟的时间来详细回答--这样下来,嗓子当然受不了。
关于《色,戒》的很多谜团,李安并不愿给出标准答案,或许现在不是时候,或许他喜欢这种言之不尽的暧昧不明——这也是他作品的迷人所在。他能够点明的是:不仅易先生早就知道王佳芝不是“麦太太”,汪精卫是演戏高手,而且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演戏作假的成分在里面”。更重要的是,虽然电影是看似娱乐的虚幻光影,李安却深信:电影里的那一个“文化中国”可以永世相传。
A 自己的权力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您被南方都市报娱乐年鉴评选为年度权力霸主,祝贺您。您怎么看待自己的权力?
李安: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正反面,阴阳两面。权力很有好处,但是别人帮忙没有白帮的,呵呵,它一定有一个反面。过了一种社会经验和年纪之后,我习惯两面性都会想。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说看到这个人有权力有钱就羡慕他,觉得他很幸福。我不会去羡慕他,他背后总会有一些东西你看不到。
B 易先生的假装
南都:王佳芝是个演戏高手,其实您作品里的很多角色都很会演戏,比如《卧虎藏龙》里玉娇龙白天是小姐,晚上穿夜行衣;《断背山》里的两个男主角在妻子面前要装出丈夫的样子。为什么您会这么热衷展示角色这种“真与假”的转换?
李安:真与假的问题,因为我是拍戏的,教他们做戏,这是我的兴趣。我觉得很有意思。另外一面,我发现其实人生真的是很大一部分就是做戏的,人生都有演戏作假的成分在里面,只是我比较精致地表现出来。
《色,戒》有一个很吸引我的主题就是,王佳芝第一次演戏后发现假的东西最能唤起人的热情,所以玩票后一直下不了戏,很兴奋。所以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失身,做后面的事,她急于想把戏完成,走到这样一个悲剧。
易先生是一个侦探的高手,他每天的工作是审讯人,看你是不是假的,要把真相掏出来,他都会堕入到(感情)里面。我看张爱玲小说《色,戒》,从看的第一遍起,就没有相信过易先生不知道王佳芝是干什么的,完全不可能!或者易太太怎么可能完全不晓得这么一回事!我的拍法,表面上好像大家都不晓得,但事实上大家也都在演一出戏。
当然,还有汪精卫这群人,当时最普遍的说法是说他们“粉墨登场”。因为看不起他们,一个傀儡政府,都有做戏的成分。汪精卫一组织这个政府,他整个相貌都变了,辞职的时候人像垮掉一样。他要做千古罪人,只是他那个时候不晓得,所以他也都是在做戏。这是比较戏剧化的,《色,戒》这个小说有一个主题似乎很多电影都在追求,就是“戏假情真”。你只有通过“假装”这件事情,才能找到“真相”。这是人生很讽刺的一个东西(笑)。你觉得真实的东西,其实在佛家来讲就是假相,只是色相,但真相其实是你不知道的,你敢去触摸它,你必须要借用另外一个身份——哦,是王佳芝做的,不是我做的;是易先生在做,不是我李安做的(笑)。这样你才可以触摸到你真的想触摸到的东西。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的辩证关系很有意思。
C 王佳芝的口红
南都:刚刚您说其实易先生一早就知道王佳芝是假冒的。比如电影里有很多杯子上的口红印特写,不少人讨论,觉得只有廉价的口红才会留下印子,王佳芝一早就露了马脚,让易先生觉察到她是个冒牌货?
李安:我如果给你讲一个答案也不是标准答案。我第一次拍(口红印)的时候,觉得易先生在玩女人嘛,一开始他就晓得。那种女人味,对我来讲,看到唇印会有遐想。你的艺术手法如果是对着一个女人的嘴拍,就是很不入流(笑),让女人做性感的样子也是很不入流的吧,那拍一个唇印就可以去想象。但你下次再看就不是性感了,可能有一种悲悯、感伤和迷惘在里面,你自己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等这样的手法再有两次三次,观众才会注意到,哦,原来还有个什么想头。当然只是刺激你的想头啦,我不愿意给答案。其实有时候,我在餐馆看到(口红印)会有点恶心,就是那种廉价庸俗的感觉(笑),对啊,看到杯子上有,就会叫服务生过来,一阵抱怨都有可能。
D 电影院里的哭泣
南都:听过一个您的段子,但《十年一觉电影梦》没有提及:是说您小时候看李翰祥的电影《梁祝》时在影院里大哭。真有这么一回事?
李安:不只是看《梁祝》,我看电影都很喜欢哭,很容易哭,哭到那种程度……别人都在笑:看,那个小朋友怎么还在哭?
E 前辈的“文化中国”
南都:2007年金马奖也向李翰祥、胡金铨等电影前辈致敬,他们的作品对“文化中国”的打造与怀想,与这一代的您有什么异同?
李安:我们的“文化中国”跟他们的创作有关系。我觉得胡金铨的特点是考据比较准一点,包括李翰祥,他们大多是从内地到香港或台湾,制作环境有限,(他们电影里的中国)是他们年轻的记忆,所以我觉得是经过了浪漫化——我年轻时当然不晓得,其实他们在考据方面有时是讲究、有时是幻想,所以我的“文化中国”其实有一些是幻想,我以为是真的。所以现在拍电影,我想把它做得更准一点,因为再年轻一辈的观众看电影,他们以为中国就是(电影里)那个样子。当然,年轻一辈自己可以去考证,但是根深蒂固、进到脑筋里面的“中国影像”,这些东西的流传……就好像我说,《三国演义》比《三国志》更深入人心。“文化中国”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历史,一种相对真实甚至是绝对真实的东西。
所以,精神活动,包括影像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娱乐的虚幻的东西,可它又是最真实的东西。所以,我受到这些前辈的影响,他们制造了这个“中国”给我,现在我再拍“中国”,不管对或错,还是会坚持那个浪漫化的中国。这跟外国人看中国有点像的。你们在(大陆)这边长大的一代,也有这种东西,也会失落一部分,扭曲一部分,再回去找。我觉得我们做文化的,有这样的性质和责任在里面。
F 床戏地点的选择
南都:《色,戒》有一部分是在邵氏片厂拍摄(编者注:影片里的床戏部分),与李翰祥这些前辈在同一个地方拍,是一种巧合还是出于什么想法?
李安:《色,戒》是在新的邵氏片厂拍,我是第一个用的,很大很大,像好莱坞的一个大片场一样。李翰祥的电影,他深知中国人的感情是怎样的,伦理是怎样的,人情世故是怎样的,包括他的俏皮。这种文化,尤其是软性的东西——硬性的东西我可以考证——在我的心理素质里定了一个印记,也影响到我跟人交往的一种心态一种行为。电影有这种作用。
G 奥斯卡之后的路
南都:拿到奥斯卡最佳导演之后,是不是很多事情更好办了?
李安:对我个人来讲,其实还算单纯,还算好。只是大家这么热心地帮我,除了他可以出名这样的好事以外,有时候就纯粹是一种热情。这个是蛮可贵的,无形中、情理上有很大压力。在我做电影的时候,这些帮助对我的负担很大。比如说今天大家帮忙我,很热情,帮我弄到一个场地去拍,怎么会想到说——当他们看到《色,戒》这样的片子时会怎样(笑)?他们怎么想,我心里会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负担。我一向都是这样,尽量不想去欠人家。但有的时候你不能太想做那件事情,不管怎样先做吧。权力基本就是这样,我们都有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可那个事情的动机应该是纯正的诚恳的,然后就尽量做下去,其他的后面再讲。
(王震华、杨虹、陈小军对本文亦有贡献)
2月初
《色,戒》杀青。
3月底
2006影响世界华人盛典落幕,李安和另外10位华人一同获得“2006影响世界华人大奖”。
7月初
《色,戒》首款官方海报出炉。在美国制作后期的李安说:“一定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那种电影。”
7月30日
英格玛·伯格曼逝世,深受伯格曼启蒙的全球电影人均同声哀悼。正忙于为《色,戒》做后期的李安最为悲痛,甚至伤心到至要放下手头工作。
9月9日
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李安凭借《色,戒》捧得金狮。
9月
24日,《色,戒》在中国台湾上映。创下8年来中秋节的票房最好纪录。26日,香港公映。
9月28日
《色,戒》在美国等地上映,被美国电影协会定为NC-17级。
10月
《色,戒》先后退出本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角逐和香港电影金像奖角逐。
李安拍摄《色,戒》期间亲自逐字逐句审订的、15年来出版的第一部传记《十年一觉电影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内地出版。
11月1日
《色,戒》在中国内地正式上映。经李安亲自剪辑的内地版时长145分钟,比台湾版少12分钟。首周末票房4000万元。
11月25日
《纽约时报》发表专访,详细披露李安夫妇的低调生活。这位名导家中没有游泳池、放映室,但有一个鸡笼。两个孩子都在公立学校念书。李安有空时,会揉面做馄饨,做些中国菜。
12月8日
第4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色,戒》成最大赢家,获7项奖。李安还获颁年度台湾杰出电影工作者。
12月13日
《色,戒》入围第65届金球奖最佳外语片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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