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偶”也疯狂
作者丨高越
封面来源丨《我爱你》
一排豪车停下，车门打开，最先入镜的是擦得发亮的皮鞋，紧接着是名牌腕表和一身高定西装，最后才是男人的脸。他一边听助理汇报，一边快步走上红毯，两排员工齐声鞠躬高喊“董事长好”，他矜持地微微颔首。
从2005年的《绿光森林》到2023年的《以爱为营》（2023年），在过去20年的偶像剧中，这个熟悉的镜头反复上演，明道、立威廉、黄晓明、钟汉良、张翰，一代又一代的“霸总专业户”轮番出现。
如今，财力丰厚、权势惊人又专一深情的同款好男人，又出现在了一大批中年女性的手机屏幕里，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年逾六十的老霸总和贤良淑德的阿姨。
今年以来，老年霸总剧不断霸占短剧热榜。《闪婚老板是豪门》（以下简称《闪婚豪门》）开播后，连续多日在抖音播放量登顶，总播放量突破5.5亿。据媒体统计，《闪婚五十岁》只花一个月的时间，投放转化量达到16万以上，《婚礼上婆婆惊艳全场》则成为9月的新爆款。
在男频、女频的大框架下，老年短剧还分出不少支流：男频主打霸总、商战、父子连心，女频则离不开甜宠、慈母和苦情戏码。
有钱、有闲、有热情的退休叔叔阿姨们，正在成为被流量簇拥的新中心，在互联网上乘风破浪。从电影《出走的决心》到老年恋爱综艺《最后的爱情》，再到以秀才和一笑倾城为代表的直播间男神女神，试图博他们一笑的新事物，越来越多。
60岁老霸总，爱上退休的我
老年霸总谈恋爱，讲究一个效率。“我们结婚吧”这句台词说出时，《闪婚豪门》整部剧只演了不到10分钟，男女主角只见了一次面。年轻人喜欢看的试探误会、暧昧拉扯，通通不要。
这只是短剧编剧阿条（化名）发现的规律之一。她所在的短剧厂牌曾专门开会分析过《闪婚豪门》，总结出了不少老年霸总剧的爆款公式。
首先是人物设定要极致。
眼缘很重要，爆款剧《闪婚豪门》就找到了一对好演员：女主角温婉端庄，穿衣风格以新中式为主；男主角浓眉大眼国字脸，一看就是正派人，很像白手起家的企业家。
小白花女主除了长得美，还要过得惨，总结起来就是窝囊儿子、嚣张亲家、恶霸哥哥和破碎的她。在《闪婚豪门》中，女主角买金饰会被嫌穷，回家修墓会被兄嫂罚跪祠堂、打板子，参加孙子周岁宴会被亲家羞辱、挖苦、扇巴掌，甚至要被打断手臂。
但每一次苦难，男主角都会宛如天神般降临，将她拯救出水火，并打脸反派。很多时候，女主角吃苦，就是为了男主角的英雄式出场做铺垫。《闪婚豪门》的经典台词“我看谁敢动她一下试试”，就正好卡在付费关口，这一高光时刻也成为短剧切片首选。
《闪婚老伴是豪门》剧照
第二个公式，则是偶像剧20年来乐此不疲的“掉马甲”情节。在经典台湾偶像剧《王子变青蛙》中，霸总男主失忆落难，与灰姑娘女主在相处中渐生情愫。老年偶像剧同样不能免俗。最火的老霸总必然要有一个隐藏身份。一城首富、千亿身家的董事长，伪装成月入三千、蹭旧战友房子住的空调工，只为找到那个不图他钱财地位的好女人。
第三个爆款公式是心动瞬间和真爱BGM。只不过，与年轻喜欢的壁咚、转圈、公主抱相比，老年群体的心动瞬间显得更接地气。坐在路边摊吃着盒饭，女主角缝补着开线的衣服，温柔一笑。四目一对，象征着遇见真爱的BGM响起，这一幕在老霸总的视角中自带柔光滤镜。
《闪婚老伴是豪门》剧照
满满的套路，却死死拿捏住了万松松（化名）的母亲。
不管吃饭还是出门，这位55岁的退休女士都会捧着手机，沉醉于霸总短剧，哪怕坐久了前胸后背疼，“戴着腰托也还是要看”。很多个晚上，每当万松松突击开门检查，都会发现母亲开着一盏小夜灯熬夜刷剧，有时兴致来了，不看到结局不罢休。
“放下手机，快点睡觉！”看遍霸总剧的万松松曾无数次被母亲这样催促，如今，“攻守关系”发生了变化。
渐渐地，万松松发现“中毒”的不只自己一家。她常去的小区打印店里，老板两口子都迷上了老年霸总短剧，一个手机里上演着“老年版罗曼蒂克”，另一个则是“老霸总商业风云”。哪怕是用电脑操作打印时，老板的眼神都要时不时地瞟向手机屏幕。
在北京的公交车上，不少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不再用巨大字号看言情小说，反而个个在刷“老霸总”。
被冷落的“边缘人”，开始被看见
万松松的母亲是古偶和言情剧的资深爱好者，每年的热播言情剧一个都不会落下，最爱的荧幕霸总是钟汉良。从《来不及说我爱你》到《何以笙箫默》，她刷了一遍又一遍。
一开始，万松松不理解为什么55岁的母亲会喜欢拍给年轻人看的偶像剧。但现在她明白了，中老年人可以看的剧几乎没有了。
《都挺好》剧照
作为容易被忽视的群体，中老年人在影视剧中往往是背景板式的角色，比如“窒息的妈”，比如“缺位的爹”。《都挺好》中的苏大强，《小欢喜》中的宋倩，以及《乔家的儿女》和《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的“渣爹”，莫不如是。
讲述中老年人感情生活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昔日的影视明星再演言情剧女主角，会被吐槽“扮嫩”。不少女演员困于“母亲”的形象，还要自我开解“什么年纪演什么角色”。
近两年火热的短剧，让狂欢的主体从年轻人变成了中老年人。
今年春节后，短剧公司听花岛发现，短剧的主要付费用户群体变成了40~60岁的中老年男性。短剧公司制作人邱添治（化名）也发现，“中老年群体才是更有机会掏钱的人”。
他们在网上“冲浪”的时间更长。截至2023年底，50岁以上中老年网民规模达到3.25亿，月人均上网时长127.2小时，平均每天超过4小时。他们也是更新鲜的、没有被老套路收割过的新用户。
新的风向悄悄形成，更多目光在这个群体身上凝聚。
以50岁女性离家出走自驾游的真实经历改编的电影《出走的决心》，在今年国庆档正式上映。综艺《一路繁花》邀请的嘉宾，包括刘晓庆、斯琴高娃、向太、张兰和蔡明，被网友称为“乘风破浪的奶奶”。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
更早时候，闫妮在《外婆的新世界》中出演离家出走、寻求新生的“外婆”。《老家伙》再度集结张国立、王刚和张铁林“铁三角”，《漫长的季节》主角团是已退休的“爷爷辈探案小分队”。
中老年人的情感需求也开始被正视和关注。
眨眼、甜笑、手势舞的一笑倾城和摸头、挑眉、捂嘴笑的秀才，稳稳拿捏住了叔叔阿姨们的心。在老年相亲节目中，霸气大叔张口“二三十万不叫存款，我有14套房子”，坦率阿姨留下金句“你不是我的菜，我就是这么坦率”。以交友、互动为主要功能的美篇App，聚集了上亿45岁以上的用户，被戏称为“老红书”。
创作者们需要做的，是探索中老年群体的内心世界。
听花岛编剧花卷透露，团队在创作初期花了两周时间，给市面上的国产老剧拉片，还对中老年人群体进行调研。编剧阿条和同事们恶补了所有老年短剧，还去看了各种各样的老年相亲节目和中老年人爱看的短视频，“很多都离不开婆媳关系、亲戚攀比、与子女相处”。
阿条甚至把广场舞作为实地考察的一环。“连续一周，我每天都去看广场舞，看他们如何挑舞伴，如何沟通，很多人会为了舞伴吵架。”
寻找下一个爆款
中老年题材的爆火，给整个行业带来了震动。
制作人邱添治近一两个月的收稿方向都是中老年题材，他计划要在10月拍摄4部中老年短剧，每部拍8~10天，趁着热度把作品推出去。“剧本不好找，做过爆款的编剧报价至少得四五万元。”他告诉雪豹财经社。
专攻霸总、甜宠题材的95后编剧酥酥（化名）正在尝试写老年短剧。“闪婚”题材大热后，她赶出了一个剧本大纲，但迟迟卖不出去。
一位擅于写长篇的资深编剧则在给多位制片人留言，推荐自己的剧本。她写了一部9万字的小说，本打算改编成影视剧。她想试试看，有没有可能从长变短，做成一部精品老年短剧。
点众、天桥等头部平台纷纷入局中老年短剧，比如麦芽的苦情剧《子欲养而亲不待》、番茄的《老炮儿之上阵父子兵》，以及美光出品的《金榜题名之母凭子贵》。
一些小的厂牌和公司也在涉足这一品类。芒种影业推出过小爆款《三子敬母》。听花岛在推出爆款《闪婚豪门》后，专门成立了中老年短剧产品线。听花岛告诉雪豹财经社，公司未来作品中有50%以上会是中老年题材，他们预测未来中老年题材在短剧市场的占比有可能超过一半。
只不过，拍短剧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暴利。据听花岛介绍，基于短剧的商业模式，《闪婚豪门》的实际分账收入在几百万元，并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动辄上千万甚至过亿。
想押准下一个爆款更是难上加难。
闪婚题材爆火后，相似的老年短剧大量涌现，比如《闪婚五十岁》《闪婚五十岁后霸道总裁狂宠我》《闪婚妈妈》。它们名字相似、剧情雷同，就连海报都像是复制粘贴。但就连最早推出《闪婚五十岁》的天桥短剧公司再拍闪婚题材，都没能复制辉煌。
闪婚题材的老年霸总短剧海报
生搬硬套公式不管用了。新的抓手在哪里？
与其他短剧要找有流量的演员不同，中老年题材更看重的是演技。“一些三四十岁的专业影视演员更适合，更能入戏，感染力更好。”阿条告诉雪豹财经社。
制作人邱添治则觉得，要抛弃闪婚题材，尝试新颖的类型，比如古装。同时，剧情要更贴近现实，“尽量找真实的故事和桥段，太极端的情节反而影响代入了”。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个题材会火到什么程度，火到什么时候。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人们开始尝试着正视、理解和包容，那些曾被忽视、冷落甚至嘲讽的中老年人。前段时间，演员刘晓庆自荐可以演《封神》中的妲己，不少观众表示支持。
毕竟，六七十岁，正是搞事业的好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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